沈可尚《築巢人》
影片結束後,坐在隔壁約晚五到十分鐘的觀眾問我,兒子是精障者還是自閉症?我愣住了,但還是回答他「自閉症」。不知情的人,都是怎麼看待兒子的呢?他會突然喃喃自語認真搬演自己的小劇場,突然以非常態的方式宣洩怒氣,突然對陌生人大聲地打招呼攀談。雖然我身為一個螢幕外的觀眾,卻還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。面對如此不同的他,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不用異樣的眼光,調整自己的態度,小心翼翼的對待,雖然我總是不希望他們受到歧視,卻免不了再了解他們之前先存有戒心。
《築巢人》與導演另一部關於自閉症患者的影片《遙遠星球的孩子》十分不同。《遙》片中的情緒與形象是較為正面的,且關注焦點是自閉兒,雖然也有與父母的訪談,但也是較正面的敘述,由誤解到理解進而包容的過程。《築》片則是以「父親」為關注焦點,記錄他在撫養自閉兒時內心的矛盾與掙扎。影片一開始,攝影機拍攝著空蕩的房間,但是卻配上激烈爭吵的畫外音,到後來才漸漸了解,那聽起來凶暴被喝斥的,就是自閉症兒子,如此開場,簡明又充滿張力的呈現了撫養自閉兒的不易與困難,卻是父親每天要面對的日常。片中沒有交代為什麼父親要將兒子女兒帶上台北養,還有為什麼單親。原本兒子要送到嘉義的特殊機關,但是看見他們手上拿著的棍子,父親不禁心酸。後來也嘗試送到台北伊甸園,但是他們收容多重,無法對自閉症有較專業的照顧。片中也沒有提到,女兒在做什麼,還有在這個家庭裡扮演什麼角色?為什麼不幫忙父親分擔家務?當然這部分沒有資格過問,只是從片中少數她與兒子、父親相處的情形,尤其與她的自閉症弟弟似乎處不來,沒有太多的耐心去了解他。
影片中有兩段父親的專訪。只是與一般訪問有些不同的,是父親並非正面面對攝影機,而是側面。父親被拍攝的時間應該不短,從其他片段他面對攝影機的自然,想必不是因為他害怕攝影機,他真正難以面對的,應該是內心終面對自閉症兒子,想要逃跑、放棄的自己。在上班的時後要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,回家後要又面對一連串的家事與小孩─尤其是兒子(他在片中特別說出他的名字)兒子還可能打他,面對一成不變的生活,他只有帶團的時候可以像是在休假,不用管他們。他也曾經想要逃,想要自己一個人,但是想到那是自己的責任,也是只有他才能做的,又無法放手了。在訪談初,他曾說,他感謝他的孩子,讓他能夠有規律的生活,讓他能夠建立一個「家」,家裡有人在等他。
片中自閉症的兒子,對蜜蜂很有興趣,他在家裡用紙摺成類似蜂巢的形狀,家裡也有幾個真正的蜂巢。他與父親同心協力地將一個蜂巢打下來,父親觀察那一群失去巢的蜜蜂,以一種規律的頻率震動,說他們大概在築巢吧。兒子在海邊,用長鐵片要從沙裡挖出寄居蟹,他叫父親看,他挖到寄居蟹的殼,裡面應該有螃蟹,而他的箱子裡有好幾隻寄居蟹正在疊羅漢。片名《築巢人》雖然明顯指稱父親,但是這一些關於巢穴的象徵,放在無法清楚表達的自閉症兒子身上,是否是他對「巢(家)」渴望?或者是導演有意(讓觀眾)做如此的聯想?
最後,導演以十分戲劇性的手法,拍攝父親頭也不回得不斷專著地往前走,越走越快、越走越急,他大喊要兒子用跑得跟上,但是他沒有回過頭看兒子跟上了沒。兒子的聲音傳了過來,叫聲越大越恐怖,而父親終於回頭看了一會兒,又繼續往前走。在父親的身影逐漸轉黑以後,他的聲音說他想拿一把刀給他,一了百了。或者把他送走,他沒能力養他,他是個廢物。這段結尾,將一位自閉兒單親父親面對家庭龐大壓力與內心親情的矛盾拉扯,表現得非常強烈且令人感到真實。
「我只是個凡人」,父親在訪談時這樣說。